偶像选秀走到第四年,饭圈内外是不同的热闹。
《创造营2021》和《青春有你3》几乎同时上线,两档偶像选秀正面对决,火药味十足。
屏幕外,“老秀粉”感到有些疲惫了。从《偶像练习生》起就持续关注选秀综艺的小琪开始感到有些意兴阑珊:“热闹都是别人的,我什么都没有。”前不久,她Pick的哥哥所在的组合R1SE返回当时的比赛现场,为这一限定团的解散录制团综。这支通过《创造营2019》出道的男团将在今年6月正式解散。“解散即素人。”她向第一财经调侃。
选秀大战硝烟四起。除了《创造营2021》和《青春有你3》,去年年底《上线吧!华彩少年》在央视开播,今年暑期上线的还有优酷的《亚洲超星团》,芒果TV、B站也有尚未官宣的同类型节目。有多少档综艺,就意味着需要输送百倍的预备爱豆。光是《创造营2021》和《青春有你3》这两档综艺的选手,加起来就超过两百人。
二十一世纪以来,从《超级女声》开始,选秀综艺从未销声匿迹,而是更换着不同的形式卷土重来,为娱乐圈源源不断地输送新鲜的明星候选人。2018年,将韩国选秀节目《PRODUCE 101》成功本土化的《偶像练习生》和《创造营》曾一度为选秀综艺带来新风尚,时至今日,也来到了瓶颈期。看得出来,今年这两档综艺在赛制和节目形式上都尝试了诸多创新,《青春有你3》一开始就举行了一场针锋相对的“媒体见面会”,《创造营》则引入国际学员同台竞技。
不过对于粉丝而言,还是缺乏了些新鲜感。“每年节目组的剧本都写得差不多,皇族其实一开始就内定了,网上营销的职业粉丝套路和话术都一样,就像是一个流水线出来的,不真实。”这一次,小琪不太愿意花真金白银为选手打投了:“大家逐渐发现,曾经轰轰烈烈、真情实感选出来的限定组合,其后续的包装和制作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好作品。再加上这些爱豆来自不同公司,组合在一起,多多少少也涉及到一些利益冲突。”
偶像选秀走到第四年,饭圈内外是不同的热闹。粉丝们为自己pick的爱豆付出金钱和爱,大多数路人记住的可能只有蔡徐坤、杨超越。尽管如此,每当选秀进行,仍有资本、新公司和新人涌入赛道,为这个快速更迭的市场推送着一茬茬新的面孔。
选秀太多,选手不够用
去年,张艺兴在录制优酷的《少年之名》时表示,不应该做这个节目,“不急这一下。前面淘完这么多波了,哪能出好苗子?”
尽管爱豆的储备已经捉襟见肘,平台们还是不会放过拼杀的机会。辽宁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讲师白玫佳黛向第一财经分析,选秀是一门生意,选秀过程中能够以不同方式赚好几波钱,赚钱的方式可以是吸引观众购买会员,或是吸引粉丝去购买赞助商的产品。这与曾经红极一时的《超级女声》《快乐男声》系列逻辑一致,这一系列从2004年持续办到2017年,并不是每届都能成为爆款,冠亚军的关注度也逐渐走低。
今年的选秀节目播出之后,率先出圈的是练习生们糟糕的舞台表演。破音、跑调,跳舞不齐、挤眉弄眼,网友戏称,这不是选偶像,而是选欢乐喜剧人。当几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模仿小学生的神情同时卖萌的时候,现场的选手、评委和屏幕前的观众都感觉不太妙。选手之一韩佩泉吐槽:“这不是糖果超甜,而是糖果齁咸。”
练习生的质量下降是秀粉最直观的感受。“《偶像练习生》是第一届,选的是最拔尖的苗子。两三年过去了,每年还不止一档选秀,到今天能选出来的大都是已经有过出道经历、资质和能力平平的回锅肉,还有一些可能刚练了几个月,想靠选秀爆红的那种浮躁的练习生,没有几个是真正有实力、有偶像潜质的人了。”小琪说。
从练习生角度而言,无论水平如何,参与选秀增加曝光度总是有好处的。即使最后没有成团出道,还是能获得更好的工作机会。比如《创造101》中,排名第16位的学员、前蜜蜂少女队成员高秋梓最终没有出道,但参与选秀还是给她带来了诸多工作机会:参与《超新星全运会》等综艺,在电视剧《精英律师》中露脸。2020年,她与前公司的解约官司引起舆论关注,法院判决书透露了部分收入明细,从判决书中可以看到,在《创造101》之后,不到半年时间,她参加了14个活动,为公司创收282万元,扣掉公司分成之后,个人收入超过70万。
糊咖也能挣钱是饭圈的共识。小琪说,有些专业追星族,会真情实感地掏钱给糊豆,“就是圈这帮人的钱,”此外,“他们接点推广、跑跑商演,做个直播也不少的。”小琪pick的爱豆是某男团前成员,“糊作一团,但也搞过几千人的演唱会。”
看到“他没我好看,这么糊,还这么赚钱”,不少年轻人走入练习生这条赛道,但显然还没做好成为一名爱豆的准备。选手在节目中艺能匮乏,只能走“喜剧人”人设,让节目看上去有些尴尬。粉丝多看几眼就会看出破绽,而路人观众会觉得:“不是要唱跳吗,为什么搞成这样?”
偶像何为
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邵燕君主编的《破壁书:网络文化关键词》一书中如此定义爱豆:“在大众面前以自身魅力为卖点、不一定有特殊专长但可能样样略通的年轻偶像,是一种职业。”
书中提到,爱豆与偶像一词的不同在于,偶像的使用范围较大,人们有时会将自己崇拜的运动员、科学家等也一并称为偶像,爱豆则是现代娱乐产业体制之下职业化的偶像明星,是一种特殊称谓和职业。爱豆的兴起与日韩发达的娱乐产业有关。日韩存在一整套用于培养偶像明星的严苛体制,爱豆也多被教导“粉丝即上帝”的理念。从这一阐释来看,目前流行的偶像综艺当中所选拔的明星预备役,实际上更贴近爱豆的定义。
白玫佳黛看来,今年综艺上的练习生们,对爱豆这个行业理解有偏差,对这份职业也缺乏敬畏:“认为萌就是装可爱,帅就是耍酷。不是你说扮可爱了,其他方面就可以忽悠过去,做爱豆所要付出的情感劳动其实门槛很高。”学者迈克尔·哈特(Michael Hardt)曾提出,情感劳动(Affective labor)是非物质的,它的产品是无形的:是一种轻松、友好、满意、激情的感觉,甚至是一种联系感和归属感。
如果说,空姐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是可以量化的情绪劳动(emotional labor),那么成为偶像所要付出的情感劳动则更为复杂。白玫佳黛说:“情感劳动不好琢磨,表演层次非常复杂。他像是长期在工作生活中、可能会曝光的私领域中重复表演某种理想型,营造一种恋爱或者养成的幻想。他们将某种理想的幻想表演为真实。”
对爱豆来说,在台前幕后让自己“活成”偶像需要付出许多代价,需要时刻提防自己作出令粉丝幻想破灭的举动。对于一个贩卖恋爱人设的爱豆来说,在现实中谈恋爱一定是粉丝无法忍受的。
2020年,在前几年中选出的爱豆接二连三爆出“塌房”丑闻:“不是谈恋爱,就是做了一些素质低下的事情,他们没有那种偶像的自觉。”小琪觉得,爱豆们屡屡让粉丝失望,对自己要求不高:“当初公演舞台一个个都是拿命博,出道以后的商业、节目大都流于形式。热度当头,硬实力不那么受重视,表现再不好也会有粉丝买单,自然就应付了事。”
作为一名艺人经纪人,哔哟哔哟文化传媒CEO苏杰觉得,现在签约艺人正在变得困难。“当你告诉他们,成为一个偶像需要付出多少努力,吃多少苦的时候,通常不如谈理想、画大饼来得管用。”不过,他向第一财经表示,偶像行业目前出现的问题,首先不能怪这些孩子:“孩子们的心思能有多坏?他们正处于一个价值观和世界观形成的过程中,他们接受公司的培训,接受公司灌输给的想法。如果他们出问题了,到底是谁出问题了呢?”
苏杰觉得,这个行业的发展速度太快、太猛。大家就像投掷炸弹一样,这个节目塞一点,那个节目塞一点;推出一个偶像的时候,并没有把他当作一个宝贝、一个美好的人去经营,想的还是如何赚钱、如何变现。“一档综艺火了,大家嗅到了这块蛋糕,然后疯狂挖掘。孩子成长是需要时间的,训练总是需要时间的,薅羊毛的速度太快,孩子的成长跟不上。”
中国式选秀
日本与韩国偶像产业皆有数十年发展历程,处于起步阶段的中国偶像产业,面对的则是截然不同的市场、渠道和媒介环境。不同于日本、韩国偶像由事务所、娱乐公司主营,中国偶像产业发展过程中,互联网平台成为串起整个产业链的引子,作用至关重要。
在偶像产业出现以前,以IP为中心,以流量为一般等价物的这套商业体系就已经被平台着力打造。平台选秀综艺选出来的爱豆,自然就落到了这样的现实环境中,流量和数据成为衡量爱豆商业价值的标准,进而出现了“唯流量论”“造假数据”等备受诟病的现象。
“我们做得很火热的是选秀的生意,而不是偶像日常运营的产业。”白玫佳黛说:“变化太大,整个市场的运作是如此的慌乱和投机。”
日本的偶像团体AKB48总决选从2009年开始直到现在,《美国偶像》选秀节目举办十五季之后,换了台继续开办。“我们国家一方面是有政策的不可预知性,另一方面,一个节目火了之后,同类型的节目一拥而上。在这个时候,要求练习生把技术夯实,可能就赶不上这一波还比较火热的阶段。到时候,技术是非常扎实了,可是他没有舞台了。”
当年《PRODUCE101》的形式被引入中国时,刚巧一些国内公司观察到韩国EXO等男团的成功案例,产生预期,并签约了一批人,然后,刚好他们就赶上了2018年的爆发。“一些人刚好押中,就和投资一样。但如果现在再像这样培训几年,这节目到时候还不知道有没有。练习生潜心做这件事情,最后他们会承担所有这些变化的结果。”一个例证是《追光吧!哥哥》里的符龙飞、檀健次和肖顺尧,他们是初代男团成员,唱跳爱豆出身,但出道没赶上好时候,几乎无人问津。成为演员之后再参加《追光吧!哥哥》,观众才发现他们的唱跳能力不错,但这个时候,他们已经过了做爱豆的最佳年龄。
有学者提出,一个行业要想健康发展,必须要有相应的职业培训体系和就业渠道。中国偶像工业本身非常不成熟,从培养体系到工作出路其实都没有。
在白玫佳黛看来,鉴于地缘、社会环境、国民性的不同,中国偶像产业很难重走日韩的道路。日本AKB48以剧场为依托,有剧场表演,固定的输出渠道;韩国的特点是唱跳基础好,国家没有那么大,举办打歌舞台的时候,粉丝可以去线下在多个舞台之间来回穿梭。在中国,粉丝追爱豆现场的成本很高,大多数人都是在屏幕面前看爱豆表演。因此中国的偶像行业对平台的依赖程度较高,难以独立发展:“平台在屏幕上塑造一个爱豆形象,然后产出这个爱豆形象的复制品不断售卖。在这样的前提下,大多数爱豆以唱跳形式出道,最后会去上综艺、演戏。”
这就是为什么爱豆出道的时候总号称自己有舞台梦想,真正出道了,却不重视舞台表现的原因。“舞台对于这些爱豆而言不是主要目标,主要目标是商业价值,是提升接到的工作机会的层级,最后转化为一些商业结果。爱豆本身还是一个比较年轻的职业,最后还是要转变成比较专业的艺人,青春保留不了太久,粉丝也会长大,家庭生活变多之后,对偶像的投入也就不会这么多了。”
那么,偶像选秀综艺还能够坚持三年吗?白玫佳黛表示怀疑。至于中国偶像行业的可持续发展,在她看来,至少得让粉丝感受到,不管是练习生、节目制作方或者是资方,对自己是有要求的。目前来看,粉丝反抗资方然后成功的可能性比较小:“粉丝可以做韭菜,但是你要尊重韭菜,作为爱豆要有事业心,出品方要把节目做好。不能说我不做日韩、欧美,要做中国的团,然后做出来的啥也不是,该跳齐的时候不跳齐,不能说你不跳齐就是我们团自己的特色吧?”
“你现在做的东西可能没有那么完美,但还是需要下一些笨功夫的。努力学一门新的技能,或者新的语言,即使后来证明这些技能不一定有必要,需要试很多次才能够找到合适的方向。”上世纪八十年代,TVB台庆的时候,刘德华表演胸口碎大石,梁朝伟表演用牙齿拉车,面对这些杂耍类的演出,他们也很认真。许多明星都曾努力尝试过许多可能性,也走过一些弯路,才渐渐地摸索到自己的风格和特长,在这过程中的努力,粉丝是能看到的。
“不能说这也不学那也不学,脑袋一拍,天上掉下来一个好的路线给你。”白玫佳黛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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